【楼诚】大哥——飞鸿印雪(8)

 当断,则断。

 明楼咬咬牙,拿出了在新政府发号施令的架势:“明诚!这是命令。我需要你执行它!”明楼的两颊咬得很紧,看得出来是在和自己较劲。

 方孟敖感觉自己手掌下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,他以为是阿诚抵触明楼这样叫他,赶忙弯下腰把阿诚抱住:“放松,别绷着,小心把伤口给绷开了。”

 明楼听了,知道是日本人的催眠还有遗留,霎时一张脸上血色褪尽,责怪自己太不当心。他走过去,轻声道:“我可以……”

 方孟敖直起身来,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明楼在床边坐下,右手握住阿诚的右手,左手揽住阿诚的脖颈,声音还有点哑,还有点后怕似的微抖。说:“看着我。阿诚。”

 阿诚的眼神已经些微有些迷离,眼看双眸又要泛上雾气,明楼左手用力,把阿诚拉到自己的怀里:“阿诚,大哥在。一直都在。”

 感觉到抱着的人松懈了下来,明楼低头在阿诚耳边问道:“听大哥的话,把伤养好了再回去,好吗?你不在的时候,大哥绝不干任何危险的事情,大哥向你发誓。”

 良久,没听到回应,明楼低下头仔细一看,阿诚已经睡过去了。

 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帮着阿诚躺回去,给他调了调枕头,掖好了被角。回头看见方孟敖站在那里,像个受冷落的孩子,道:“能帮我换一下药吗?阿诚现在有点问题,我走了以后,得有个知道的人照看着。”



 夜很静,阿诚睁开眼的时候,窗外寒风呼啸,然而床边写字台上的一盏台灯,在这烽火乱世中坚定得亮着。他扭头一看,椅子上是一个宽肩窄背的背影,灯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,如同身披金光的神祗。只是这清醒极为短暂,还未开口,阿诚便又陷入沉眠。

 方孟敖正借着灯光把玩着阿诚送他的手表,是他上次从上海回基地的时候,阿诚特意去给他买的。齿轮精密,啮合得分毫不差,如同骨血相融的亲人,然而表盘之上三个长短不一的指针,却走在各自的轨道上,和家人倒也有几分相像。

 方孟敖又一次在心中自己问自己,强行让孟韦一直留在重庆的想法,是对还是错?

 不是每个人在人生路上都有幸碰到一个总是能纾解自己疑惑、为自己在迷雾重重之中指出一条明路、或者相伴着走出那迷雾的人——比如明楼之如阿诚——至少方孟敖没有。

 他的父亲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,身边少之又少的长者或不能交心,或是只懂疆场驰骋的武夫。他的同龄人或朋友,如同他一样被困在各种各样的迷惘之中。更何况这样主观的家长里短,有谁能说得清楚?

 再进一步,如同方孟敖或明楼这样的人中龙凤,能说动他们的,或许永远只有自己。有时他看起来是采纳了别人的意见,其实不过是他心里早有了定夺,而旁人刚好与他意见一致而已。

 高处不胜寒,大致就是这样了。

 所以,每次碰到这样重大的抉择,方孟敖都会这样孤灯静坐,像要把自己榨干一样苦思冥想。方孟敖不知道,他在这种时刻带上了一种形单影只到悲壮的孤绝,可阿诚知道。

 他模糊的视线里,那短暂的一瞥,看到的不仅是背影,还有孤独。

 这或许才是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意义。

 知人所不能知,感人之不能感。

 语言无法描绘一切,说明一切。

 当语言无法付诸实效的时候,还好有些人之间并不需要语言。

 天色刚些微亮起来的时候,阿诚醒了。他手被人握着,刚一清醒,转头一看,是方孟敖。左手腕上还戴着上次临走时他送他的表,保养得很好,好像还是新买的一样,看得出来方孟敖是多爱惜这块表。

 他一动,方孟敖也醒了。大眼睛里还满是睡意,不过几秒便清醒如昔,抬头看着阿诚,头上几嘬头发支棱着,问道:“醒了?是不舒服?我去给你倒杯水。”

 阿诚稍微用力,方孟敖知道他的意思,没再继续起身,坐回凳子上。阿诚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他,方孟敖的心里终于不再那么惶惑。只听阿诚问:“哥怎么一整夜都在?中间迷迷糊糊醒了一次,就看你坐在旁边。”

 方孟敖低头揉了揉眼睛,笑容有点苦涩:“怕一睁眼,你这个混小子自己溜回上海去。我在航线上,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,天高路远炮火无情,说不定就是看一眼少一眼……”

 他说到后来声音有点哽咽,呼啸寒风使他仿佛也染上了一身寒气,阿诚掀开上面一层的毯子给方孟敖裹上,方孟敖怕他动了伤口自己接过来裹上,又给阿诚掖好了被角。听他又问了一句:“哥怎么这次会赶回来?那么凑巧。”

 刚醒来的时候阿诚就问了方孟敖来的时候为什么穿着病号服,看着他两个大哥都挂了彩,光顾着看伤了,倒忘了问问方孟敖怎么会突然回重庆。

 方孟敖抬手把阿诚脸上粘的枕巾线头捏下来,笑得有点不好意思:“兄弟连心,说了你可能不信。我在医院,梦见你被人捅了。一个激灵就醒了,披了衣服就走。顾不上换衣服,耳朵还嗡嗡响,生生在火车上急出一嘴的水泡。”

 换了别人,方孟敖是不屑摆出这样可怜的姿态来的。可偏偏他的情商遇到孟韦就高得吓人,节操也低得吓人。

 阿诚一双晶亮的眼睛里含了笑意:“我信。自从听说了你的事迹,我就老梦见你驾着飞机的样子。面容看不清,可是第一次见面时候你的眼神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……你也不想我回上海,是吗?”

 方孟敖刚有点笑意的眼睛顿了顿:“我本来,想让你永远留在重庆。”他想起明楼和他说的日本人对阿诚催眠逼供的情形,心里绞痛,深吸一口气,才继续道“你是个重情的孩子,所以你跟在明楼身边就必定会有危险……可是,哥现在只求你在重庆养好伤,让哥能再好好看看你。不用担心你伤没好就跑回去出什么事情。哥就……心满意足。”



 方孟敖也从不会对别人这样毫无遮掩地剖白心迹,却还是因为,他是孟韦。

 阿诚听了方孟敖“心满意足”这四个字,心里酸得不成样子。又想起来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的那个孤独到悲凉的背影,伸出手把方孟敖支棱着的头发按下去,笑道:“那我再想想,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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